11月26日,傅泽宇迟到了半年的婚礼,就在这天补上。新娘着一身中式礼服,缓步走到台上时,背景音乐刚好转入高潮,傅泽宇的眼眶湿润了。
作为上海普陀区消防救援支队桃浦特勤站一名消防员,自从1月底真如镇街道一家隔离点开始启用后,傅泽宇受命入驻该点负责消防安全工作。将近天,傅泽宇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凝视眼前的女子,她是胖了、瘦了,快乐还是委屈。
他甚至没能走出过隔离点那道大门。门外的上海,早已历经春夏秋冬,恢复了往日烟火。门内,数十个和傅泽宇一样平凡的生命,却至今重复着内容繁琐又高度紧张的工作:为接受健康观测的隔离人员办理入住、体温检测、消杀、送餐、运送垃圾……
没人知道这场特别“战役”的终点在哪里,但过去的天里,发生在那座隔离点里实实在在的故事,却足以给我们一个确定的答案。
一
“喂,您好,这里是锦江之星上海真北店……”放下顾客打来的预订电话,前台工作人员卢龚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时钟,13时29分。
年1月29日13时29分。半小时后,店长吴群英过来宣布了一则消息:酒店高层同意把锦江之星真北路门店作为普陀区的第二家健康观察隔离点了。所有酒店员工,有权选择留下战斗,或者离开。
这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轻率对待的决定。疫情刚刚爆发,全社会正处在恐慌之中。留下,不光意味着要承担全新的、不可预估内容的工作,更意味着主动走向危险边缘。
相当数量酒店行业的工作人员在这个时点选择离开。邻省一家锦江之星,在被征做隔离点后的短短几天里,员工走了一大半。多地隔离点开始出现酒店人员集体撤走现象。普陀区的第一家隔离点成立后,面对的问题同样是人手短缺。
因为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比起生命健康面临威胁,失去一份工作实在算不了什么。
吴群英有些没底气,第一时间组织召开的征询意见会议,她只小范围地叫了9名酒店骨干参加。他们平时承担着整个酒店的财务、行政、运营、工程等管理工作。酒店一旦变成隔离点,他们很可能要相应变成前台服务员、保洁、消毒员,冲上第一线。
他们能同意吗?会议开始不久,年轻妈妈珊珊哭出声来。自己留下义不容辞,但要舍下刚上一年级的孩子,她做不到。其他人也各有顾虑。当晚,消息层层传达下去,整座楼30名员工集体陷入沉思。
而另一面,紧张的布置工作不等人。一座酒店,要变成一个隔离点,远不止换个说法那样简单。一楼大堂,所有桌椅、沙发、软装全部要拆卸清空,并按照医学观察的功能需要,分割成工作人员的生活区、半污染区、污染区等空间。楼上所有客房的沙发因容易沾染病毒,也要全部清理。上下楼的行走动线要重新安排,垃圾清运、车辆停放,每一件平日里的小事此刻都不再随意。
一些工人看到从房间里搬出、即将被弃用的沙发,连呼可惜。而更为可惜的是,因为整日喷洒消毒药水,间客房的桌面在成为隔离点后两个月内陆续发胀、开裂,水龙头变得锈迹斑驳,就连客房感应门锁也不听使唤了。
楼内当时已入住的客人同样也要一一上门道歉、清退。当日的房费收缴不到了,还要帮助对方找到附近的住所,并运送过去。有人给吴群英算了一笔账,即便承接隔离点能给酒店带来一些收益,但未来想要转入正常经营轨道的话,至少要花万重新装修。
可疫情之下,谁也管不了那么多。1月31日,隔离点如期启用了。30名员工里,最终有26人自愿回到岗位上。一切似乎未曾发生变化,只有巨幅“锦江之星”店招下的玻璃门上,多了“健康观察点”几个黑体大字。
二
像一个人员流动性极强的小社会,隔离点运转的天里,很多不可想象却又不失合理的事情陆续发生了。
比如有隔离人员想偷偷带些酒水,便会从楼上探下一根绳子来,请人帮忙吊上去。又如有人联系快递商家帮忙,把矿泉水瓶清空,再灌上白酒送来。或在牙膏盒子里藏一只打火机,在毛巾的夹层里藏一盒香烟。
为了确保14天隔离期间每个住客的健康安全,烟酒等普遍是被禁止带入房间的。但一个个困在房间里鲜活的个体,为了换取相对的自由,从不缺少创想。工作人员要完成的任务之一,是疏导和约束这些创想。
而更大的难题在于隔着口罩、隔着防护服,甚至隔着一扇扇大门,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找到并解决每间房间里真实存在的问题和诉求。
号房曾入住过一位身患帕金森的老人。病情严重到他走路时腰背部与地面只能呈平行状态。工作人员几度联系他的家人,希望可以前来陪护老人度过隔离期,却始终没有回音。工作人员必须在尽量不见面的情况下,帮助他独自生活14天。
原则上,盒饭只能送到每间房间的房门口,但工作人员还是在做好防护后,破例把饭送进老人房内,目的是顺便观察和确认他的生活状况。老人的房间,则被特意安排在容易被观测到的视线范围内。甚至有专门的人观察和记录过他走进卫生间的时长,以此来判断他是否需要帮助。还有工作人员教会老人如何使用房间的电话、淋浴等设施,并在老人房门口放了一张高矮合适的凳子,以便他可以轻松地放置垃圾或拿取门口的东西。
号房春季入住过一个留学生女孩。来时,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头戴耳机,眼神有些木讷。在接待登记时,已有工作人员感受到异样。直到驻隔离点的民警在走廊监控中发现,送来的餐盒连续两顿都没被动过,人们即刻穿上隔离服,狂奔上楼。长达数十分钟的敲门无应答,房门最终只能从外撬开。
而事实上,门内什么也没发生,女孩正坐在床上听着音乐,看到有人进来还瞪大了眼睛,只解释称,自己心情不好。然而,这绝非虚惊一场,就在事后不久,工作人员从女孩家长处得知,她身患抑郁症,如果没有这次紧急的心理疏导,后果或许不堪设想。
这是隔离点工作的常态。为了安全起见,大多数工作人员甚至全程不会和入住人员说一句话,却要了解他们独特而隐秘的性格、需要。
负责前台接待登记和客房服务的张豫向记者展示了两本笔记。里面记录着每个房间的住客曾提出过的特殊餐饮要求。有的忌食葱姜蒜,有的不吃海鲜、鸡蛋,有些人甚至连特定食材的气味都不能闻到。
为了让厨房精确而及时地掌握这些情况,工作人员会详细记录,并誊到电脑上打印出来,每月的“客人特殊用餐记录表”可累计一厚摞。
但他们始终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挑剔的客人。张豫说,每个隔离人员,都有一个相同的敌人,它叫孤独。而合胃口的餐食,就像一份恰到好处的安慰剂,可以迅速平复人的焦虑,赶走阴霾。
“能够给予人性化的关怀,就尽量给予吧。这才是里面人最需要的。”张豫说。尽管隔离点的工作人员要为此付出更多。
三
整座隔离点,能脱掉防护服进出的,只有靠近边门的一条走廊。
那里并列的几间客房里,住着来自街道、社区卫生中心、公安、消防、酒店服务等各个领域的专业工作人员,约40个人。隔离点启用后,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没再走出过隔离点的大门,呼吸过外面的空气,直面过当空的日头。
傅泽宇便是其中之一。从消防队调来临时负责隔离点内的消防安全工作、应急状况处置后,他没再离开过。一直到半个月前,才刚刚有人接替了他的岗位。
进入隔离点后,他几次以走不开为由,拒绝了妻子如期举行婚礼的要求。代价则是,他的手机和